每天摆摊回到家，贾素婷就在缝纫机前做鞋垫。

　　虽然北国超市承诺她可以随时进去摆摊，但73岁的贾素婷还是惦记着能回到学校。

　　在河北师大坚守了20多年，贾素婷的鞋垫被踩在学子们脚下，伴着年轻人走南闯北。

　　如今被大学拒之门外，她只能流动于附近的幼儿园、工地，偌大的城市，剩下的似乎只有冰冷的规则。

　　文/片 本报深度记者 陈玮

　　那个要修屋顶的学生

　　过得还好吗

　　屋里的灯从凌晨三点半就亮了起来，贾素婷弓着身子趴在缝纫机前，给鞋垫砸着边角。

　　她要赶在幼儿园开门的时候出摊，匆匆塞了几口馒头，把打好的包袱甩到三轮车上，推着车走出小区，一阵冷风吹过，她缩紧了身子，身上的一件棉袄、一件棉布外衣已经是她最厚的衣服。

　　在幼儿园门口，贾素婷先给保安老张使劲打了一个招呼，她觉得老张很好，从不赶她。铺开床单，她蹲在地上，把刚做好的鞋垫、棉垫子、沙包摆好后，坐在马扎上，边缝沙包边等待生意。

　　由于早年干活多，贾素婷的双手已经扭曲变形，一变天就疼得厉害，干活很慢，一天最多做出10双鞋垫，大的卖三块，小的两块。等幼儿园门口人流退去，贾素婷数了数，“六双鞋垫、一团线，一共卖了十二块五。”这是最近赚得最多的一个上午。

　　正当她心满意足地把一叠零钱塞进口袋时，巡逻车的出现瞬间让她笑容凝滞。

　　“这里不能摆摊，快走快走！”一个声音喊着，贾素婷赶紧卷起床单，推着三轮车走开了。她已经计划好，下一站去附近的工地，那里很偏僻，肯定没人管。

　　贾素婷心里一阵难过，只有回忆在大学摆摊的那20多年，才让自己感到一些温暖。

　　23年前，从保定市清苑县农村来到石家庄的贾素婷，在河北师范大学得到了一份看车棚的工作，兼着给学生缝补衣服，卖自己做的鞋垫。

　　就支个摊在宿舍门口，学生来来往往，时间久了，他们开始叫她“奶奶”。一到下课，摊前就热闹起来，有买东西的，有拉家常的，甚至有人给贾素婷送吃的，还有学生直接跟着去她家里。

　　贾素婷没想到自己没啥文化，却能和大学生聊到一起。学生的衣服拿来小缝小补，贾素婷很少要钱，换个拉链、贴个补丁，也就收个成本费。

　　她记得，有个男生路过摊前，习惯跟自己聊上几句，有次听说家里的房顶漏了，非要去给她修。后来，贾素婷发现有几个学生许久不见，打听后才知道，他们毕业了，贾素婷伤感了很久，现在还时不时地想，那个要给她修屋顶的学生，现在工作了吧，过得还好吗？

　　很快，新的学生来了，从他们身上，贾素婷感受到同样的温暖。因为终身不育，每当看到他们，贾素婷就会莫名地开心，她时常想，如果自己有小孩，应该跟他们一样大吧。

　　就这样20多年过去了，现在，贾素婷却要永远跟学生分开了。河北师范大学要搬往二环外的新校区，同时有了一个新规定，不准任何人在校内摆摊。

　　“谁在校园有20年经历，

　　也可获得特别关照”

　　贾素婷试图冲破规定。

　　她坐了半小时的公交车，来到新校区门口，却没有换来保安的通融。随后，她借着一个老朋友的关系混进了校园。

　　她四处打量，在食堂附近一排冬青树后面铺开了摊子。不少学生认出了她，一下子围上去询问起来，“奶奶您最近怎么样？”“奶奶吃饭了吗？”“奶奶您还能常来吗？”边聊天，带来的鞋垫、垫子也卖出去不少，有个上海的学生，一下子买了20个沙包，要带回去送给朋友。

　　在新校区，时不时会遇到学校巡逻人员的驱赶，陪着说几句好话，等他们走了，贾素婷就换个地方继续摆摊，学生也都很照顾她的生意。

　　贾素婷以为这种打游击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，但好景不长，有一天，学校的巡逻车在她摊边停下，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，边吼边骂直到她离开。贾素婷觉得自己的尊严从来没这样被践踏过，她不想再回来了。

　　河北师范大学研二学生张丽(化名)一直想发出倡议，让“鞋垫奶奶”贾素婷重回学校，但迫于学校压力，还没有实施。

　　校方则明确表示，不仅是贾素婷，任何人包括学生都不能在新校区摆摊。事实也确实如此，原本在老校摆摊卖电子产品的王凤庭，现在只能把摊支在新校北门外。

　　“鞋垫奶奶”被驱赶，教育问题专家熊丙奇在专栏中表示，那么多学生留言求情要留住“鞋垫奶奶”，愿意照顾其生意，学校不应该漠视。她的存在，就是对学生的一种教育。

　　“老太太摆摊能占多少地儿，学校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，驱赶老太太还怎么教育学生。”当地市民称。

　　然而学校并不松口，河北师范大学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说，学校的初衷是为了安全考虑，之前允许摆摊，很多社会上的人都进来，影响了校园安全。

　　“即使是规定，也应该给特殊人开一个特例。”石家庄北国超市裕华店经理燕晓飞说，超市决定接纳贾素婷，一切入驻费用全免。

　　面对网络要求“鞋垫奶奶”重回校园的呼声，王凤庭说，“如果能开特例，有什么标准吗？我母亲现在也摆摊，60多岁了，如果贾奶奶能进去，是不是我母亲也可以？”

　　熊丙奇认为，老人的资历就是一个标准，学校担心开一个口子后，就无法规范治理，这根本不用担心，哪个人如果在校园里有20年的经历，他也可获得特别关照。

　　贾素婷是弱者，

　　更是一种大学记忆

　　贾素婷尚不知道自己的故事引起如此大范围的讨论。直到邻居说她上了报纸，养女打来电话让她回家，她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新称呼：“鞋垫奶奶”。

　　开始不断有人来送钱送物，这让她很为难。“我很好，都不要接济我。”

　　然而刚在家里整理完旧衣服，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就抱着两个柚子来了。贾素婷满心内疚，“别人来看我应该请客吃饭，可馒头炒白菜的午饭实在拿不出手。”无奈之下，她偷偷往好心人口袋里塞了20块钱。

　　研二学生小姚还记得，有天在贾素婷摊前买了一个8块的坐垫，觉得老奶奶可怜，给了10块钱不让找，可贾素婷还是追出老远，把两块钱塞进自己口袋。

　　上周末，贾素婷带着鞋垫进了北国超市，她知道超市里卖垫子、发卡等小东西，她就不抢这块儿生意了。不过摆了一上午，她就抱着包袱回了家，她觉得自己做的鞋垫跟超市里的相比实在寒碜，况且超市入口那么多人，都往自己摊位瞧，也让自己浑身不自在。

　　她又去附近的工地看了看，但工地马上就施工完了，工人一离开，就少了一个摆摊的地点。

　　大学难以回去，但学生们有些怀念贾素婷了。对学生来说，贾素婷不仅是一个弱者，更是他们的一种大学记忆。

　　张丽很不习惯现在的校园，安静得让人感觉肃穆。她喜欢看关于讲述上世纪90年代大学生活的电影，那时的校园里，充斥着小卖亭、修车子的老头、卖玉米的老太太，行走在他们之间，自然有种惬意和温馨。

　　20日，一天都没有课，张丽背起包，打车去市里，每个月她都要去两三次，逛街、下馆子、去大超市购物，现在的校园，很多生活服务设施已经难觅踪迹。